20
栉森秀一比他们约定的时间到得早。
Kazuya走到河堤边时，第一眼就看见了那一辆很显眼的公路赛车，接下来才注意到抱着书包，微微弓着背的少年，白色校服衬衫因为出汗的关系黏在他的身上。
“你来了多久啊。”
“……”
好像是被突然从自己背后发出声音的Kazuya吓了一跳，秀一猛地回过头的时候，表情是慌乱的，看清来人之后，那昙花一现的慌乱就自然而然地褪去，可取而代之的，却又是和平时相比，稍微有些不自然的平静。Kazuya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和往常一样在他身边坐下，曲起一条腿，双手修长的十指交叉，松松垮垮地搂着膝头，很普通的一个小动作，被Kazuya这样做出来就是带着很清爽的帅气。
“你来了多久？”他又重复问了一次。
“没多久……也就差不多一个小时以前。”
Kazuya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应该还是正常上课的时候，一下子就推断出栉森秀一逃课的事实。但是他也没往心里去，高中生一遇上点不开心就不想去学校，优等生逃课估计是因为昨晚不方便电话说是事情让他很受打击。
“没想到这么早，这样我就早点过来了，还白白多闲逛了一个小时。”
“你是去哪里了啊。”
“陪朋友啊，在镰仓公园那一带，本来还想去秋叶原，”Kazuya语调轻快地带过了自己的日程，“说起来你怎么不给我电话？”
“我……”秀一低着头，目光焦点似乎是落在书包带子上，“早上起晚了，出门着急，没有带手机。”
“这样，那么你昨晚要说的事情是什么？”
秀一深深吸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很难以言喻。沉默了良久后他对Kazuya说了对不起
“昨晚并没有说实话，母亲当然不可能告诉我什么……”
“喔，不过你还是知道了真相对吧。”
“嗯。”
“那不就好了，我又不在意过程。”
Kazuya说着把曲起的腿放平，又换成另一条腿，将下巴搁在膝盖上，示意秀一可以说。少年却是一脸难过到快要哭出来的表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叙述昨晚他偷听到的事。因为想要打听出事情，特意联系了之前帮忙妈妈处理离婚的律师，当然律师在进门之前就被曾根臭骂了一顿，这让秀一对于律师头衔的威慑力也有了动摇，但是之后听到的谈话内容才是真正让秀一大受打击的地方。
“遥香和我没有血缘关系。”
说出这句话时不仅声音，连他整个人都在发抖。
那个家里自己最疼爱的妹妹，是曾根隆司的亲生女儿，在户籍上仍旧是冠以曾根的姓氏，而要办理收养手续，又必须养父母双方缺一不可，虽然有也有可以通融的操作，不过母亲显然不愿意让遥香在法庭上知道这个事实，所以现在看起来最好的办法就是等到遥香到了年纪，自己决定是否要成为栉森家的养女。
秀一说话时的情绪并不稳，不过Kazuya觉得应该是还有别的事情才导致这样。
因为少年身上的戾气和悲伤，实在是过于沉重，简直和昨日告别时判若两人，可是他没有开口追问，他确信自己如果追问一定会刺激到现在像是困兽状态的秀一，所以Kazuya只是等，等着他，看他愿不愿意说。
他等到了。
秀一说律师离开后自己偷偷跑去二楼找妈妈，看见的却是曾根进了妈妈的房间。
而接下来房间里面发生的事秀一只字不提，但是他的表现已经足够让看见的人体会他的心情，愤怒，悲伤，绝望，憎恨，恐怕无数种负面的情感在一瞬间全部扎进了心脏里吧。
Kazuya深深叹气，他伸出手，用想要拥抱全世界的力度，把眼前哭得不能自己的少年拉进怀中，听他断断续续地自责，说要保护的人明明是妈妈，自己却一直没有注意，还让妈妈那么伤心。
有路过的人看了他们好几眼，被Kazuya一个特别凶的眼神瞪回去。
他感觉着少年的泪水在自己肩头氤氲开，一片水渍，明明是没什么温度的泪水却烫得要命，
连心也要被泪水的温度烫伤一样，隐隐作痛。
他觉得，怀里正抱着的，是过去的那个自己。
好不容易等少年情绪平静下来，夕阳都快要沉到地平线之后，天空的颜色如同被涂坏的水墨画，斑驳的色彩零散恣意地铺展着。Kazuya看着眼眶还泛红的少年，揉揉自己的鼻子，说你车钥匙给我。
“你，做什么？”
“送你回家，这个状态，怕你一个人回去，下一秒就去厨房拿菜刀。”
“……”
秀一犹豫了半天才把车钥匙递过去，接过钥匙的时候Kazuya明显感觉到少年在发抖。
不是因为情绪还在激动，倒更像是因为莫名的恐惧而战栗，还有他望过来时那个模样，明明是那么清澈的眼睛，现在混沌一片，可Kazuya还是在那样的混沌中，捕捉到了一丝不怎么明显的释然。
他不清楚这个情绪到底从何而来，可不强人所难是Kazuya一贯的作风。
所以他没问，只是推着车陪着秀一往回家的路走。
到栉森家时，天空已经完全暗下来，真正的夜晚拉开了序幕。
而Kazuya整个人，也像是浸染了黑夜的色彩，眼神，表情，甚至连情绪都变得漆黑一片。
他看着面前向他们走过来，自我介绍说是藤泽南署刑事科人员的男人，又看了看距离自己几步之遥，微微低着头的秀一，因为身材纤细的关系，做出这个动作使得他看起来就像是雨天路边等着谁领回家的小动物一样柔软。
Kazuya攥紧了单车的把手，长长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似乎是要把肺部的空气全部吐出来，最好是吐到能让自己窒息的程度，不这么做的话，他觉得体内叫嚣着的愤怒会把自己整个人都炸裂。
小动物？够了，那人才不是。
在听到警察说出关于曾根隆司这个男人的死，我们有点问题要问，希望你们不要介意的时候，Kazuya觉得映在自己眼中的少年，周身似乎刹那间燃起了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看到的火焰。
冰凉的焰色下，是足够覆灭一切的高温，而置身在火焰温度最高的中心点的少年，此刻的神色平静得像是死过一次一般。
货真价实的，万劫不复。
